捞偏门不怕死的交流群(我想捞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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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大批考生们踏入艺考培训机构的大门,他们以为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殊不知无良的经营者早已将传授知识的舞台变成了搜刮钱财的工具。无数梦想的小船,就在无良机构的运作下,永远搁浅。

“等人都走光了姓杨的才把我叫进去,

其实我是不想进去的,

但我又不想失去这次机会。

我一坐下他就把我搂在怀里吻个不停,

力气很大,我咬了他一口才勉强挣脱。

我说要去告他,

他打了我一巴掌,冷笑说没有用的,

还说不答应就封杀我,

让我以后接不到通告,也没戏可上。”

青青说着眼眶红了。

“穷人家的孩子就别趟演艺圈这摊浑水了,你还别不信,市面上一些无良艺考机构都是吃着人血馒头壮大的魔窟啊。”林师兄至今还记得大三那年去横店跑组时,一位和他混熟了的入行多年的演员前辈,喝大了酒后告诫他的一番话。

前辈是表演系科班出身,是圈里最常见的根本不为观众们熟知的那一挂。大概是2015年7月份的一场杀青宴结束后,前辈在酒后向师兄倒了不少苦水。从讲述中,林师兄了解到他从北漂再到横漂、辗转千里的部分辛酸经历,同时也知晓了夹杂在其中的一些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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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末,京城的街道上飘落着砂糖似的细雪。那时我二十出头,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小蛇头”,整天叼着烟裹着冲锋衣蹲在北影厂那片儿,张罗着演员“蹲活儿”。

“蛇头儿”通俗点说就是群众演员的领头。那会儿互联网不发达,联系剧组也没有门路(2009年北影厂搬迁后,群演可直接在58、赶集等网上招聘平台找工作)。为了让群演和剧组的选角导演对接,蛇头这一群体应运而生。当时我手下管着三四十号群众演员,偶尔自己也出两三场戏。这活儿辛苦,但也能赚几个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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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招聘平台上群演相关的工作

忙完活儿,我出门办事,在北三环中路附近碰见了大学同窗张诚。他正靠在一辆白色雅阁上打电话。

他不似以前那样邋遢,驼色大衣下是骚包的苏格兰条纹西装,皮鞋锃亮。张诚是江苏宿迁人,大学时住我对门宿舍。去年毕业后我们一起北漂混生活,他在片场挣扎了半年多就跑了,说自己熬不住,后来便再无音讯。

“怎么还带着兄弟们跑单帮呢,一直跟的剧组呢,还在天津影视基地耗着呢?”张诚问。

“解约了呗!组里大夜戏拍到早上6点,道具师和执行导演不拿兄弟们当人还要拍连轴戏,在冰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棚也是刚搭的,劣质甲醛味还没散干,这是人干的活吗?”我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全是红血丝。

“瘦了不少,受苦了。”张诚和我拥抱了一下,“晚饭咱们聊聊。”

一盘盘丸子、牛肉、粉条面筋下肚后,气氛也热络起来。席间张诚随意聊起来自己最近开公司赚了不少钱:“上个月老家盖房子,我眼睛都没眨地寄回去二十多万的材料费,卡里剩下的钱还提了辆轿车。”

我很惊讶,因为我知道张诚的母亲常年瘫痪在床,家里靠着父亲一人勉力支撑,条件一直不太好。虽说学生时代张诚靠着倒卖盗版光碟赚过几千块,但那都是捞偏门,他也确实没啥商业才能。来北京一年多,他哪来的这么多存款?我压下心中的疑问继续拼酒。

喝了两轮后张诚看着我,目光真挚:“兄弟,能看出来你最近手头紧。要不忙完这段时间来我公司帮忙吧,正好缺一个教表演的老师。”

“我挺好的,片场那边估摸着再熬一阵就是特约了(群特通常要求形象好或者有特点,一般比普通群演的酬劳高一倍以上)。”我边灌酒边往嘴里塞吃的。

其实我的境况根本没有嘴上说那么好,上个月跟古装戏时,因为道具师欺负我手下的兄弟,差点带人干了一架。那位在圈子里有点头脸的道具师放出狠话,说永不录用我们,导致我后面十几天接不到戏了。

张诚“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光火道:“群演在组里什么地位,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一点,难道想一辈子像个民工等着剧组招过去跑龙套吗?还怎么供你妹妹读书?”

他又灌了瓶雪花,大着舌头接着说:“外行人觉得咱演艺圈很赚钱,可他们不晓得圈子里的贫富分化多么严重,多不平等。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贫……贫者无立锥之地。兄弟别怪哥哥说话不留面,你,堂堂表演系高材生,六大的天之骄子,要不是脾气太冲得罪了那谁,现在也不会这么凄惨。听哥哥一句劝,想想后路吧。”

刚毕业时,我也进了剧组,脾气太冲,得罪了副导演,被撤了角色。副导演没说要报复,但后来辗转几个剧组都没找到合适的角色。这次机会再不抓住,后面就不一定有了。

我放下空荡荡的酒瓶,颤抖着给自己点上一只烟,眯起眼打量着张诚手上戴的那款银灰色的万国,低调中透露出一股贵气,我突然觉得那简约的表盘在灯光下有点晃眼。待到香烟的辛辣气味在肺里过了个来回,我才黯然道:“你那发财的路子给我说道说道呗,有钱一起赚。”

我这才知道,原来离开剧组后,张诚遇到一个搞艺考培训的大哥,两人聊得投机,张诚没多久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这学校可以加盟,张诚便自己约了人单干。他们起初是小班教学、租场地、找些片场的熟人来当老师。随着学员人数的翻倍,他们开始大班、小班、一对一的课程都有了。几趟下来,张诚也赚得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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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处理完剧组的琐事后,我于两周后正式入职了张诚的“艺华培训公司”。不在繁华的商圈,而是位于郊区的一个废弃仓库,天还没放亮我们俩就赶过去了。

张诚先下车打了个电话,拿着手机说了些什么,几分钟后紧闭的铁帘门吱吱呀呀地升了起来,可无语的是,卷到一半时锈迹斑斑的门竟然卡住了,还好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叫小路的眼镜男把铁门拉了上去。

“寸土寸金呐,不都是为了省点开支多赚些票子吗。”张诚尴尬一笑。

我才不信这厮的鬼话,他就是个贪便宜的守财奴。

进门后,我发现仓库里反倒别有一番洞天,“艺华”内设排练区和住宿区。排练区有五六间小教室和一个150多平的超大排练教室,里面不乏专业的舞美设计和布景工具。小教室用来练形体和声乐,大的则负责排群戏。仓库外改建后的学生宿舍则是住宿区,共有十来个小房间,被厚厚的水泥墙分隔成一个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八人间,上床下铺,略有拥挤但十分整洁,其他的设施如厨房和卫生间等也一应俱全。

“挺专业的啊,大排练教室里景块的摆放和舞台设计都很合理。”我看了一眼正唾沫横飞一通介绍的小路,这小子看着贼眉鼠眼的,说话也明显感觉到气息不稳——演员这行当的人台词功底好,说话气息都很稳——没想到还是个懂行的人。

“哥你就别埋汰我了,这些都是诚哥花大价钱请人设计的,我哪懂啊。”小路一脸苦瓜相。

张诚告诉我,他花钱请人设计的道具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样品”。小路是他请过来的营销讲师,以前是老资格的推销员,忽悠人的话术那是一套一套的,背几个表演艺术家的理论就能神侃一通,带班的业绩次次第一。

我知道小路的“成功”并非偶然,毕竟谁也无法否认的一个残酷事实是,对送孩子去艺考机构学习表演的家长来说,被骗已是业内常态。因为来的家长们,不,应该说全中国都没多少家长是真正了解表演的。

和欧美成熟的文化体系相比,我们要年轻太多。百老汇的歌剧院演的是最严肃最沉闷的古典戏剧,票价一千美金一人照样叫好又叫座;法国被称作全民电影家,拥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而在中国,因为种种原因,观众们对什么诸如“六感、五力”之类的表演理论嗤之以鼻,许多综艺甚至认为衡量表演能力强弱的标准就是看演员能否“在十秒钟之内哭出来”。大众缺乏基本的判断力,市面上的培训机构也因此良莠不齐。在我看来,只有四位培训老师的“艺华”最多算是个家庭式的小作坊,根本算不上好的培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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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我们走到了过道的尽头。入眼的是一面印着烫金大字的光荣榜,大大小小的荣誉几乎贴满了墙。我看见榜上清一色的考上“北电”、“中戏”、“中传”的学生名单,最上方还挂着几面锦旗。

“每期收到100张以上的合格证,还有好多名校预录取,你这么大能耐?”我看着墙上的宣传语啧啧称奇。

“那都是托关系合的照,不就是为了唬人吗?左边最上面那张看到没?去年中戏的第X名,在我这待了几天就喊着要去其他老师那儿,最后过了三试。虽说就辅导了两天,那也算我的学生吧。墙角那梳着马尾挺漂亮那个,你南艺的学妹,哥哥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借用了她的信息。没有点‘真材实料’家长也不放心啊!”张诚哈哈大笑。

我这才知道,原来“艺华”是把曾经来试听过的学生、来咨询过的学生、甚至上完课觉得不行去了别的机构的学生等等,只要是他们知道的、见过的、眼熟的优秀学生都计算在了100张合格证的范围内,真实有效的拿证率连张诚自己都不清楚。但不得不说张诚的表面功夫做得真是让人服气:宣传广告印制精美、培训场地宽阔明亮、设备种类齐全,甚至据说还有“北电”名师助阵。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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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整的时候,耳边传来鼎沸的人声,公司开始营业了。其他员工各自忙碌起来,而我的任务,则是跟着张诚招学生。

我越过排着队的长龙进了招生大厅。一进门张诚就塞给我一打报名表,说不用筛选随便排一下序号就让外面的学生进来。我很不理解,因为在我看来为了保证升学率,艺考机构招收学生应该是很严格的,但出人意料的是,张诚和小路根本不在乎这些,收人那叫一个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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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纪录片《我是艺考生》

我印象深刻的一个考生姓郑,是张诚亲自收下的。那胖女孩圆滚滚的,长相平庸中带着土气,是母亲搂着来的。

“孩子文化课不太好,在家里天天哭天天闹,说要上电影学院,要当大明星,俺们也不懂这个,老师们看她成吗?”小郑的母亲问,眼神里带着殷殷的希望。这种家长往往什么都不懂,最好忽悠。

“您别急,有没有星相,上不上戏得先考核一下,不会让您白花冤枉钱的。”小路向张诚递了个眼色,“我们艺华的考核包括考声、台、形、表四大项,对接北电中戏的校考,绝不是外面的小机构可比的。”

“来,走一圈看看,摆正身体,注意留头,眼神要自信,别刻意憋气。”张诚缓步走到舞台上,开始轻声引导小姑娘“入境”,我知道他是想在家长面前打消对方的疑心,凸显教学的专业性。

起初姓郑的小姑娘有点放不开,一叫模仿动作就使劲往后缩,几分钟后在张诚的心理诱导和话术鼓励下,好像有在慢慢打开自己,动作衔接不再那么僵硬。

小姑娘的进步让家长和张诚他们频频点头,只有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我也是科班出身,一眼看出那根本不是表演系要求的所谓“形体塑造”,张诚他们分明是把一些简单的模特走秀动作逆向拆解进了训练里,这些动作不仅无益于艺考加分,甚至对体态的养成有很大危害。

在考核完四大项后,张诚开始装模作样地点评。

“台词底子还可以,哭戏也不错,是个好演员的苗子,”张诚在纸上记录,“美中不足的就是略有些丰满。不过如果你接受培训,就会享有公司倾力打造的‘私人定制健康餐塑形’计划,二十一天就能瘦成完美身材。如果还有需要的话,我们公司还有专业的服化道老师来弥补你体态上的不足。”张诚讲出了公司的营销包装体系,就是把外行人不懂的名词拆分在日常对话中,让家长们产生“很专业”的错觉。

胖胖的小郑姑娘有点骄傲地望着母亲:“看吧,就说我可以的。”

“那我姑娘就在这学,钱怎么算啊?”

“短期集训班时长50天,包吃住,一天二百,一共是一万块钱。”

那位母亲的脸色忽然涨得通红,手上提的帆布袋好像又重了些,结结巴巴问:“我姑娘要学挺长时间,老师,你看能…便宜些吗?家里没啥存款,她爸又下岗……”说到这里偷瞄了一眼女儿,她的双眼仍在亮晶晶地闪,似乎已沉浸在大明星别墅豪车的梦中无法自拔。女孩的母亲顿了顿,又把话咽下去了。

“其实我知道家长们是热爱艺术才带姑娘来的,我们几个老师要是能不收钱就好了。可是没办法,我们这里请的都是名校的表演老师,课时费很贵的。不过您放心,要是您女儿拿不到合格证,那么按照协议,机构是可以全额退款的。”小路一脸正色。

“一分钱一分货,培养专业演员的成本是很高的,好好学比什么都强。”张诚指着杂志封面上浑身顶级奢侈品的女郎,用话术牵动着家长的情绪,“说不定五六年后画报上的那位就是你家姑娘了。”

那位母亲盯着杂志失神了一会,双手紧紧握着帆布袋的拉链,简直像要把它捏碎似的,直到手指关节有点泛青了,她才慢慢拉开了鼓鼓囊囊的袋子。我远远地瞅到袋子里有一小瓶矿泉水,有吃了几口的馒头和榨菜,还有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她小心翼翼地数出几叠人民币递了过去,钞票很旧,那一万元或许是她多年的存款吧。

我嘴角有些抽搐,表演系招生向来千里挑一。这姑娘压根不是学表演的料,不说她略显粗糙的宽大鼻翼和极不清晰的下颚线条,就瞅一眼她这重度梨形身材,脂肪过多的臀部和大腿,我敢保证除非北影中戏的老师今年招生的目标是特型演员,否则她连一试都过不去。为了赚钱连明摆着考不上的女孩都收进来,白白浪费人家几个月,花费父母大把的钱最后还是得回家,作孽啊。

当然我们也招了几个美貌与才艺兼具的好苗子,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叫林青。这女孩国色天香,饶是见过不少女明星,我和张诚的目光还是被牢牢吸引了,皮相美骨相更佳,她是天生吃演员这碗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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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纪录片《艺考生》

看着小兽一样惹人怜爱的少女林青,张诚悄悄对小路叮嘱:“好好关注这丫头,将来我们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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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损班率(班级未满员就上课)的问题,原定二十人的小班张诚预招了四十人。招生结束后艺华的第十三期演技冲刺班就很快开课了,我担任班主任兼影视小品表演老师。

第一次当老师让我的心理负担很重。虽然是科班出身,但我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刚毕业不久的新人,根本没有丰富的教学和表演经验,更不是宣传广告里吹嘘的所谓“高校名师”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强撑,努力把自己掌握的表演知识传授给学生。

持续一上午的艰难授课后,终于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但我看着餐厅座位上空落落的,根本没几个人,再一看后厨端上来的饭菜:煮得烂乎乎的米饭,肥腻的回锅肉,炒得焦黑的蒜薹,蛋花稀碎的西红柿汤。这样的套餐配置连群演的盒饭都不如,怪不得没几个学生愿意吃。

“这菜太油了,肉也全是肥的。她们练形体要保持体形,你这会妨碍她们的。”我忍不住对张诚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顿增加的大肉成本你算算,得多花多少钱啊?往届学生为了上镜好看,都是中晚饭只吃一顿。别人吃得了她们就不行了?”张诚指了指练功房里几个还在压腿的短发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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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纪录片《我是艺考生》

“上学那会儿怎么没看出你的精打细算,连饭菜都能克扣下来,这些孩子身体健康怎么保证。”我怒道。

“还同情他们?这群小子可比咱们阔多了,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懒得和掉进钱眼里的张诚废话,干脆躲到排练教室帮学生对台词去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张诚说从横店不远万里请了个导演给学生们讲“表演新生课”,让我跟着过去观摩学习。在门外瞧了几眼我就看不下去了,可学生们仍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林青那丫头,还认真做着笔记。

“他这教的什么玩意,乱扯一通跑龙套的生活经历,然后给学生做示范?表演从来不是模仿着做动作和表情,这是门艺术!描绘的是琐细得切肤的百姓的日子,是活泼的热腾腾的生活,是需要创造力和艺术感受力的。”我怒了。

张诚脸色忽然变了,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有什么问题等下了课再说,你上去拆穿人家,以后咱公司名声就没了。”

“他一个导演,连表演的三大体系(斯坦尼斯夫斯基、布莱希特梅兰芳体系)都不懂,这会毁了孩子们的戏路的!”我知道自己虽然讲课水平不够,但至少能给学生们一点帮助,可这个横店导演讲的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

“想不想要钱了,你他妈不是个圣人,他们也不需要你来拯救。”张诚猛地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推到墙角。

此时的他愤怒而暴躁,像是血液里点燃了一把火,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的力气比张诚大很多,想拽开他冲进教室去很容易,但我也清楚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我攥紧拳头,最后还是无奈地放下来。

“以后除了你指派的工作,其他的业务不干我的事。”我妥协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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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春节假期过后,便是很多高校集中考试的时间。我们和学生都早早到了学校,张诚给公司制定了两条发展战略:一方面,为提高拿证率,把一些中等层次的学校给学生洗脑成最适合最稳妥的学校;另一方面,等艺考放榜后迅速联系圈内熟人办合格证。当然,张诚也给自己安排了更“重要”的任务。

一天,办公室里只有我,随后便见张诚和林青一起进来了。坐在办公椅上,张诚敲着桌面,严肃地对只见林青说:“青青啊,今年北京几大名校,老师也摸了底,情况有点严峻啊,我在圈内的朋友说今年给男生的名额多了三分之一,女生的竞争压力比往年还大。老师担心你可能选不上,这就难办喽。”

小姑娘急得快要哭出来:“那可怎么办啊,去年就卡在北电的二试上,今年再录不上我爸就让回家嫁人了。张老师,说什么我也得考上北电呐。”

张诚说:“闺女啊,你也知道影视圈是个人情社会,再有才华你也得有‘人’才能考上啊。表演表演,你得上台展示考官才晓得你好不好。为什么那些童星经常第一第二的,那是人家认识考官,成绩能不好吗?不过千万别急,老师就算豁出老脸,在门外求人也要给你打通关系!”

他说得情真意切,但纯粹是胡扯。童星艺考成绩好是因为演了很多戏后自身的艺术素质和灵性上来了,表演经验也丰富。而很多没演过大戏的考生,可能对着镜子做得很好,但一上台,便紧张得根本无法展现自己的实力。

“老师是真心想帮你,你考上了对公司招生也有好处嘛。”张诚一边观察着小姑娘的反应,一边调整着语言,“但疏通关系需要钱啊,进普通一本至少得三万,北电中戏这种甚至更高。这钱不能老师垫吧,实在不行给家里人打电话想想办法。只要听我的安排,保你拿到合格证,如愿以偿考上理想大学。”

可林青的家境不好,家里仅仅是为她缴纳培训费用已经几乎倾家荡产,又怎么可能拿出这笔巨款?我都忍不住想要打断张诚,但还是忍住了。好在,最终,林青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张诚的提议。

林青走后,我松了口气,看着张诚阴沉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人家不愿意走后门你就生气啦,天底下哪有强买强卖的生意呢?”

谁料张诚幽幽地说:“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一朵鲜艳的花腐烂,她会后悔的……”

和对林青的话术如出一辙,张诚私下把学生们叫进办公室挨个谈话,涉世未深的孩子们很快就信了。一共有34个学生和家长选择了交钱。宣传洗脑——搞定学生——学生打电话闹家长——老师一旁辅助——搞定买证费,形成一个完美的链条,这就是艺华赚大头的灰色收入。

“你能影响招生考试?”后来我曾私下问过他一次。

“当然不行了,圈子里有能耐的人咱们都知道,就院长、系书记和有限的几个老教授,别说找不到关系,就算搭上线给人家送钱,你觉得他们能为了几个学生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吗?我顶多搞几张无效合格证。”张诚撇撇嘴。

无效合格证在圈子里等同于假证,不能说它完全“无效”,只是录取的概率低到几乎不可能。比如说某校院系招收10人,发30张合格证。如果你恰恰是拿的是第30张合格证,那么只能祈祷自己前面的19个人都选择放弃了这所学校,否则你根本不可能录取上。

“那学生们万一被你坑了,没学上怎么办?”

“不是还有那么多民办(艺术类)大学吗,他们肯定有出路的。”张诚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实际上,之前业内的确有教育机构花费重金联系学校的领导接受“请托”,帮助考生通过学校专业考试。具体操作是:在网上公布成绩之前,学院会召开行政办公会议,受贿的领导报出自己的关系考生名单,根据其分数为其扩大专业考试合格证发放比例,把他们“框”进合格分数线内,再通过考场上的暗箱操作确保关系户投档后的录取工作。

但一直以来,国家严防黑幕的红线谁也碰不得。比如艺考改革后上戏就有一个“专委库”,考前两三天才通知考官人选,也明令禁止私下宴请考官的行为,甚至到了考试前几个小时考官们在上交手机后才会被通知在第几考场,负责考核什么部分,记录本也不准带出考场。其实在国家的严打下黑暗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明白,张诚根本不会把三万块钱送出去。因为即使孩子没考上,他也可以谎称运作失败,而家长出于理亏也不敢把事情闹大(艺考行贿一旦被核实,是会被判刑的)。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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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学生们相处是愉悦的,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让我和学生们的关系愈发亲密,尤其是林青那个伶俐的小丫头。因为林青的演技水平高,排练影视小品时其他男同学会被她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所以只能我来和她演对手戏。在戏里我们演过生死相依的血色恋人,也演过相爱相杀的欢喜冤家;在戏外,她也常围在我身边问东问西,生怕有遗漏的知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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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纪录片《艺考生》

的确,她也是学员中最努力的那个。练晨功时腰伤了还在强忍着撕开,晚上琢磨面部表情熬到最晚。交流中,我也得知,林青十六七岁就在南京那边的剧组打杂,当时的导演半开玩笑说她有地方口音,会影响台词质量。这可把小姑娘吓坏了,到处求着同剧组的前辈教她练卷舌音,现在说的是一口地道的普通话

这个倔强的姑娘,我也有些喜欢她。可我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因为我知道她会有更好的前途,去北电中戏读书然后成为大明星那种,我可不能耽误人家。

我以为能和林青一直安安静静排戏,可艺考前,张诚突然把她叫去一个饭局说带她见导演,“上了那导演的戏——对以后的演艺经历很有帮助的。”

我放心不下,硬是跟着去了。

等到那位穿着脏兮兮导演服的中年男人,也就是晚上的主角杨导到场时,我们三个人已经在小包厢里等了半小时了。这位大导演挺着啤酒肚长相和蔼可亲,一进门就用貌似职业的眼光盯在了青青身上,目光骤然亮了起来。

饭桌上杨导大谈自己的经历,讲了许多和明星合作的秘事。青青在张诚的撺掇下坐到杨导身旁,听前辈忆苦思甜吹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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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助理那边接了个广告,我个人觉得你的气质形象挺适合。”借着选角的由头,杨导强拉着小姑娘喝了几轮交杯酒,亢奋到脸上的肉也跟着颤起来。

已有几分醉意下,看着美人不胜酒力好似含羞的娇俏模样,杨导色心大动得寸进尺,向青青的小手摸去。

青青一把扇开咸猪手猛然站起身来,差点掀翻了面前的摆盘,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你去送一下她,这么晚了也不安全。”场面尴尬下来后,张诚摆摆手示意我赶紧离开。

我心道一声早想离开你们俩王八蛋了,赶忙追出去,可刚从小巷口追出来看到青青的时候,她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几秒钟后就消失在视野中。

人没护送成,外面冷得待不住人,我只得回到包厢门口,抖抖衣服上的雪准备进去,却凑巧听到张诚和杨导在说话,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出一股讨好的味道来。

“您都打了三四个电话了,我不得特地留着啊。别的地方可吃不到这口儿,呵呵呵……”

“长得不错身段也靓,小张你费心了。事情能成的话钱会一分不少打到你卡里的,上次的烂摊子我也顺便帮你收拾了。”

“不过她性子烈,一般人恐怕很难驯服啊!”

“这你就不懂了,知道熬鹰的法子不?有时候她累了,不用你逼迫自会屈服。去年那孩子,啧啧,不也这样调教出来了,咱爷们纵横花丛,连这点手腕都没得吗?”

他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有点听不清了……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也没有选择推开门,而是像是本不存在一样悄声离开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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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走到了3月,各大高校开始陆续公布艺术类专业校考成绩和合格名单。不幸的是,即使林青自觉发挥出色,最终也没能拿到心心念念的合格证,更悲催的是她甚至已经无学可上。原因很简单,为了让好苗子冲击名校,张诚鼓动林青专心准备北电中戏的校考,北京其他学校的考试甚至不允许她去。我记得放榜后林青在宿舍哭了一天,双眼皮差点肿成了内双。第二天我想去安慰她,可她已经消失了,张诚说她已经离开了艺华。

我没有再见到她,直到两个月后的那一天。

那是个傍晚,我看完演出到外面抽烟,忽然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马路对面。开车的司机把车停下,后座的门开了,女孩披着卡其色风衣下来,身影熟悉,搂着她一起下车的正是那个扎着丸子头的猥琐杨导。两人亲昵了几下,然后挥手告别。

当女孩往这边走来时,借着路灯的光我认出来了,是林青。她懂得打扮了,比过去更好看了,妆容精致,秀发披散。

她没有看到我,当我在暗处叫住她的时候,她满脸慌乱。

“发生了什么,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拉住她问。

林青沉默了几秒,开口没说几句,便红了眼眶。

林青告诉我,在自己离开艺华后的第二周,她带的钱彻底用完了,只能去跑组赚生活费(想演戏,必须在剧组选角前投递留下个人资料,行话“跑组”)。那天她去了一个中型剧组,林青以为竞争对手那么多,自己的希望肯定不大,本想投递完资料就离开。谁知坐在主座的选角导演却是个熟人,正是色迷迷盯着她看的人渣杨导。

“等人都走光了姓杨的才把我叫进去,其实我是不想进去的,但我又不想失去这次机会。我刚一坐下他就往前一压把我搂在怀里吻个不停,力气很大,我咬了他一口才勉强挣脱。我说要去告他,他打了我一巴掌,冷笑说没有用的,还说不答应就封杀我,让我以后接不到通告,也没戏可上。”青青说着眼眶红了。

“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一个副导演在业内没那么大能量,你真信了?”我握紧拳头,恨不得痛揍那个卑鄙小人。潜规则向来都是“你情我愿”,只会给个诸如“今晚一起吃个夜宵”的信号旁敲侧击,演艺圈又不是暴力犯罪,哪有这种低劣的威胁手段。那个人渣一定吃准了青青是个学生,阅历浅薄才如此下作。

很多人都觉得影视圈里潜规则多,以性爱为纽带,这其实很扯淡。很多三四线小导演空手套白狼,最后角色该给谁还是给谁,睡了你一个新人照样不给你角色-——因为每个重要角色的选择要么有流量能带来利润,要么带资进组有关系。

“是不是很傻,但我信了。那天晚上我回到旅馆后,连着做噩梦,梦到自己被封杀了,一直到老也没戏可上,只能坐在大槐树下靠着椅背昏昏欲睡,几缕阳光晒着花白的头发。

“当我回忆自己的演员梦想时,竟发现除了几张跑龙套的剧照,青春里没留下什么光亮。我所有的努力和热血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付诸东流,我不甘心啊。你知道的,爸妈所有的收入都投在了我的艺考上,我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屈服了!”

“第二天我半推半就和他做了,结束后我立马跑去洗澡,在卫生间混着淋浴的水声又不停地哭,当看到有少量的血丝顺着腿流了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的付出不能白费,我当了他的情人,也有了些资源。”那一刻,我仿佛看到青青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裂开,然后破碎掉了。

“我别无选择了,你知道,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学习,将来拍戏做演员的,后来怎么就面目全非了呢?”

说完这些,她就转过头,肩膀耸动,只留给我一个精致的侧脸。

我嘴里有些话,想要连珠式地往外涌,但又被什么挡着,怎么也张不开口。她终究不是曾经那个孩子了,之后的故事不用说我也能猜到,用身体换资源,换了个金主,向上爬,再爬,再换,直到登临金字塔的顶端或者摔得粉身碎骨。然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呢?

我忽然怀念第一次见到青青的样子,披一身利落的牛仔,眼睛又大又美灵气四溢,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女天真,腼腆地笑着说要当一个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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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纪录片《艺考生》

还有千千万万个像青青一样的孩子,他们的前途就这样被“艺华”这样的无良艺考机构影响了。开始宣传得有多邪乎,最后往往就有多不靠谱。有的孩子原本可以上本科,最后只能上专科;有的本来有潜力,可最终无学可上,只能选择复读;还有的走入歧途,亲手把大好的青春埋葬。

记得上学时新生大会上老校长曾告诫我们“学戏先学德”,而我现在为了钱已经扭曲异化成了畸形的怪兽,骗家长、洗脑、拉皮条一个不落。曾立誓要“德艺双馨”的我现在真像个笑话。

我笑了一下,掏出打火机,把手中印着“艺华高级讲师”的名片一把火烧了,让灰烬缓缓消散在了风中。

随后,我便辞了在“艺华”的工作,删掉了张诚的联系方式,打算继续在片场流浪。尽管普通演员的就业前景仍然很不明朗,但我相信只要沉下心来干,肯定能赚到一笔养活自己的收入。通过正当途径赚来的钱虽然不多,但最起码心里踏实。

后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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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我带的第十三期冲刺班里只有七个人如愿以偿考取了dream school,其他人都离自己最初的目标相差甚远。林青辍学进组拍戏,胖胖的小郑姑娘回老家上了所专科学校,最调皮的小候打算复读一年重新高考……张诚曾承诺要让每个学生都有学上,可最后学生们包过的学校大多都属于省内学费高昂的民办三本。

有的人不甘心打算滞留北京再战一年;有的人心灰意冷地开启了大学生活。对艺术追求、对学生负责在艺华简直成了个美丽的笑话。

成为明星的梦想,就这样搁浅了吧。

题图 | 图片来自unsplash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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